莱格/杨思德。
“世事人无奈,君心我自知”

[蔺靖] 青玉案 3 笑语盈盈暗香去

3 笑语盈盈暗香去


靖王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蔺晨的光景。

他依稀记得当时日光已老,整座帝都被熏成一片浓郁的红色。当时他还年轻,在父皇那里因赤焰军的事受了气,眉宇间全是愤愤不平的气焰。他站在一株桃花树底下,看着那花瓣纷落,无不像先辈之人身体流淌而出的血液。他想得又恼又气,眼底开始泛着些淼淼的水汽。

当时蔺晨的身份为一名书商,托人向这位不受宠的皇子引荐。靖王隐隐觉得蔺晨和之前所见的人都不同。作为商人太过儒雅,从桃花树底下踱出来的步伐太过清淡。眉目间又有些风轻云淡的样子。靖王当时还不会掩饰自己的心事,瞪着通红的眼睛望着对方,声音中还有些孩子似的闷声闷气:“你有何事禀报?”

蔺晨瞧了瞧他通红的眼角与稚嫩的脸蛋,想了想,笑着朝对方递上一支怒放的桃花。那桃花似若故意地挑过靖王的下巴,托起他的脸颊。怒放的花瓣和少年通红的眼角混为一处。

蔺晨心中微微动容,忍不住劝道:“世事皆有因果,靖王不必太过伤心。只请耐心等待,总会有月下石出的一天。”

少年萧景琰怔怔地从这位陌生商人手中接过桃花,心中的愁绪竟然也随之褪去。他低头玩弄花瓣,面容若有所思。蔺晨也不再多言。时机未到,还不是他们相识的日子。

那时的会面一蹴即过,两人也不再见面。萧景琰很快便被父皇派往外地,征战沙场。世事如潮水一涌而过。当年男人的脸也记得甚不清晰,最后只剩下个瑰丽的影子,在每个桃花盛开的日子里掠过脑海。大约萧景琰自己也不知晓,在那个身影上混入了一些少年时不可言说的信赖与莫名的情愫。

 

——只是他万万想不到,这男人如今变成这个样子!

想到此处,靖王脸色铁青,攥紧了拳头。他今日身着便衣,站在碧波桥下履行与蔺晨之间的赌约。想起自己与蔺晨的第一次见面,萧景琰只想回去将过去的自己狠揍一顿。

什么眼神啊!真该好好擦擦眼睛!

——什么飘若谪仙,什么琅琊阁阁主。活脱脱就是个披了人皮的胖狐狸!他越想越气,按捺在剑柄上的指节硬是勒出一截青筋。便是眼前那十里红廊,在他眼中也只是污地乱泥,不得什么趣味。

忽然半空中探出一束桃花,硬生生塞进了他的眼前。靖王被吓了一跳,急忙回头,只见那持花之人可不是琅琊阁阁主蔺晨。今天蔺晨穿了件玉白色长袍,站在五光十色的花灯下,眉目间颇有些风流倜傥的意味。

“靖王殿下,蔺晨自知这几日多有得罪。借着良辰美景之日,特此向你赔礼道歉。”他这样说着,但桃花直直伸至靖王的脸庞。“我之前思来想去也不知如何向你表达歉意,后来念及‘人如桃花相映红’,特派琅琊阁的人千里迢迢要了桃花过来。唯有此花才能向您表示我的心意。”

枝条如扇柄一般挑起他的下巴,令自己直视对方。娇嫩的花瓣几乎触着他的嘴唇。一时之间萧景琰竟然被这般胆大妄为吓得无法说话。

他那愣怔怔的模样落在蔺晨的眼中,也觉得极为可爱。他唤了对方几声,对方都没有回应。蔺晨极为满意地将桃花塞入对方的手中。要不是看在旁边眼睛都快突出来的战英的份上,蔺晨真想伸手捏一把靖王的脸颊。

他最后只是拉起对方的手,往前引去:“走吧。靖王殿下。我答应带你看这十里红尘。”

 

这日实为大梁的花灯节。在民间就如同新年的元宵。家家户户悬挂彩灯,整个帝都夜晚如群星入尘,家家灯火,处处笙歌。西街为灯市,全是猜灯谜的。东街有河道贯穿其中,女子热爱在河道中放莲形的彩灯。少女们身着彩衣,朝莲灯许愿,希翼愿望能随莲灯带走。以至于当蔺晨他们到时,河面上已托以千盏莲灯,浩浩荡荡,缓缓沿河水淌下,连绵千米不绝。望去如同天上银河倒映尘世,景色绚丽之极。

萧景琰自十二年前赤焰军案发之后,已再无心思参与这种节日。今日被蔺晨强迫前来,原本还愤怒难平。但见了此景,也不由为之兴叹。

 

他们两人此刻并肩站在岸边。刚才一路走来,几位少女看着他手中的桃花目露惊讶,掩笑而去。靖王忍无可忍,终于甩开对方的手,将桃花扔在地上。

“哎呀,这个很难找的。”蔺晨大声嗔道。但他借着灯光望见靖王袖口下面一片羞恼的红色,抿唇笑了笑,总算不再逼迫。干脆自己捡起桃花,大摇大摆地跟在后面。

蔺晨对灯市的景致再了解不过。他说要带景琰去看这灯市一处最美之处,三拐两拐,地点是到了,战英也被甩了个没影。

靖王听见战英隔着两条街可怜巴巴呼唤他的声音,想要回头找他,却被人拉住了袖子。

蔺晨此时面容被灯光照着,眼色盈盈似有霞光闪烁。他开了口,声音像是渗以美酒,不喝便醉:“靖王不必回去。这听起来近,但走走仍要一段时间。反正他自己认路,找不到人自会回去。我们何不借此机会好好欣赏这般美景?”他声中蕴藏的情绪就如同藏以雪下的炭火。靖王不敢思考里面到底混入些什么。

他心想:他大约还是在戏弄自己。就像戏弄一个有趣的玩具。看着自己的反应为乐。恶劣至极的玩笑。奸恶狡诈的性子。这不就是他一直的打算?

而且,就算……就算他……男人与男人……

 

靖王抿了唇,眼光落在灯光莹莹的河面上。对岸人声鼎沸,大梁数十里红尘滚滚人烟,此刻就如同浮在河面上的数千盏河灯。那些被埋藏在过去长河中的肮脏往事,攀附在闪烁的河灯之上,尽数流入海洋。他闭上眼睛,心思渐渐坚定。抬了眼,回头转向一旁静候着的蔺晨。他此刻声音沉稳,已是下了决定:“这些日我一直有话想对阁主说。”

蔺晨挑了眉,等他下文。

靖王回头瞧着河面上那连绵不绝的彩灯,说:“我不知阁主这几日到底对景琰打着何种心思。玩弄也好,有趣也好。自今日起尽请作罢。”

“我对你……”蔺晨想开口。靖王摇了摇手阻止他,径自说下去:“阁主为天下英雄,才智当为众人之上。景琰这些日也有所见识,真心佩服。只是景琰认为,大丈夫为人处世,当为国家鞠躬尽瘁。阁主不愿报效国家,景琰也不会强求。但是,梅长苏应与你说过我的打算。我身负过去先辈之任,自觉前途渺渺,恐怕无法作陪阁主的游戏。也请阁主点到为止,不要再作此等无意义之事。否则……”

“否则,你要怎样?”蔺晨声中此刻带着寒气。

萧景琰咬了咬唇,最终拱手道:“否则就别怪景琰剑下无情。”

蔺晨暂不答话。他眼睛往景琰身上看去。此时靖王长身立与河岸之上,面容在彩灯之下俊如冰雪凝成,眉眼清冷,表情坚毅地望着自己,里面夹杂着多年从军带来的铁血与英气。那个在桃花树下暗泣的少年已恍然长大。

蔺晨忽然想起那日他回苏府,梅长苏同他说过的话。他正回想着刚才调戏靖王的情形,心情大好,躺在席子上,剥着橘子吃个不停。

梅长苏从书卷里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,放下书卷,说:“你啊,没事别去惹靖王生气。”

蔺晨耸耸肩,有些无辜:“我哪里惹了。”

梅长苏摇摇头,放下书卷。他难得严肃地说道:“你向来潇洒惯了,那些手段逗逗别人也罢。但景琰和其他人不同。”

蔺晨抬头看着自己的挚友,半起身倒了杯酒,调笑道:“怎么,心疼了?看来靖王在你心中果然与他人不同。”

林殊摇摇头,说:“不是这样。景琰的性子直拧,你和他开玩笑,他会认真。你若只是想找人玩耍……何必去招惹他呢?反正,我是建议你换个对象。我看啊………蒙挚就很好。”

蔺晨差点喷出一口酒来。“蒙挚?算了吧。他可不算个美人。况且——”琅琊阁阁主摇晃着酒杯,在晃动的美酒中依稀可以看见景琰一身碧衣站在桃花树下的模样。他唇角忍不住扬起,手指摇晃,那倒影从当中破碎开来。他后面几句声音甚低,便是梅长苏也听不清晰:“况且……你怎知我不是认真的?”

 

蔺晨回过神,定定地瞧着萧景琰,笑着说:“看来靖王还是不信我。”他此刻的笑容和平日里有些不同。平日是七分假三分真。如今夹杂了些暖意,倒像是七分真三分假。景琰看在眼里,忽觉心中莫名一跳,但不知来历为何,只得急急按了下去。

靖王摇摇头,道:“我相信先生之才,不下梅长苏。只是……”

蔺晨此刻与靖王站得中间只隔两步。他上前半步,将靖王逼得退无可退。“只是——靖王不相信我对你之心。”

萧景琰只觉胸下心跳更快,他咬咬牙,道:“男人与男人——本就违背常理。还请阁下以后不要再开这种玩笑。景琰敬谢不敏。”

蔺晨没有反驳。他微微一笑,豁然退后一步。两人之间空隙骤然拉大。蔺晨整理了一下衣袍,面容严肃,恭恭敬敬地做了个揖:“靖王教训的是。以前是蔺晨冒犯了。还请王爷不要介怀。”

他这下来得突然。又把靖王吓了一跳。原本他还以为以对方的脸皮,才不会将自己的话放在耳里,说不定还要怎么折腾他一下呢。谁知竟然如此迅速地致歉,搞得萧景琰看着对方一下回不过神来。

萧景琰看着对方不再嬉皮笑脸的正脸,不知怎的,心底突然有些不是滋味。

 

自灯会回来之后,蔺晨还居然真说到做到。一连几日,都未再去靖王府骚扰。战英站在门外,居然微微感到有些无聊。有次跟在靖王后面,忽然说:“哎王爷,那家伙还真不来了啊。”

景琰愣了愣,继续前行,口气冷淡:“不是更好。平常多么烦人。”

战英点点头:“那是!这人脸皮厚,心眼黑。怎么想都不是什么好人,要不是看在梅长苏的面子上,我还真觉得这家伙和流氓痞子没甚分别……”

“够了!”景琰忽然喝道。

战英被他吓了一跳,以为自己哪里说错了话,立刻低头道歉:“战英失言,请恕罪。”

景琰出了口,才觉得自己有些过分,

他也不知自己胸口那一阵烦闷到底从何而来。萧景琰望着门口那一株桃花,如今枝条饱满,想来明年花季到来之时一定极为绚丽。他捏了捏掌心,将那一股烦躁压下,不再驻望,匆匆而去。

 

这边苏府,蔺晨正与梅长苏下棋。比起烦躁的萧景琰来说,蔺晨此刻下得极为悠然。慢笃笃地一边落子一边喝茶,兴致不减。

梅长苏看看他那悠闲的小样,说:“听说你最近没有去靖王府了。”

蔺晨抿了口茶,干巴巴道:“恩,听你的话。而且——靖王的确和常人不同。不愧是你选中的人物。”

梅长苏翻了个白眼:“别和我扯那些有的没的。说吧!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?”

蔺晨悠悠然地捡起一子,温情脉脉地抚棋微笑。一子落下,棋局胜负已分。琅琊阁阁主朝麒麟才子眨了眨眼睛,笑道:

“兵法有云——欲擒故纵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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