莱格/杨思德。
“世事人无奈,君心我自知”

[楼诚] 江城子 五

 

明诚到了巴黎。巴黎和他所想的有些不同。但又有些是一样的。这城市每个角落都写满了自由的气息。在河岸边大声朗诵的诗人,小酒馆里争论的学生。整个城市欣欣向上,所有人都在谈论着平等,自由,权利。

这体验很有趣。现实中的他从未到过巴黎,但梦中却又仿佛真的来到了这座城市。他不能控制梦中自己的所作所为,就像掉落到另外一个熟悉的躯体里,透过双眼欣赏一部太过真实的电影。他不能开口警示,也不能出声提醒。即便他能够做些什么,在那个时代也并没有任何意义。

他坐在茶座里从书中抬起头,微微眯起眼睛。时代的大浪即将袭来,没有一个人可以躲过。

还好是梦。明诚想。

幸好是梦。

 

梦中的明楼向他走来。在巴黎的光芒下,他依旧闪闪发光。坐下的时候,明诚听见旁边少女发出抽气的叹息。他想笑,但又忍住。明楼走在哪里都是别人瞩目的焦点,他早已习惯。

就长相而言,明楼和以前没有什么变化。但明诚依旧能觉察出有些稚嫩的东西已经从他的兄长身上褪去。

他变得更为成熟,坚定,隐忍不发,如同海中的礁石。裸露出海面的部分只是他故意展露出的样子,而在海面之下的庞大沉默身躯,他却从未让任何人得以看见。

明诚在这之前从未相信过灵魂这回事。虚幻的设想是与理论相违背的。但此刻他却忍不住开始动摇。

明明看起来应该是同一个人,但依然有所不同。梦里的明楼和现实中的明大院长,虽然的确应该是一个人,但给明诚的感受却不一致。梦中的明楼像是一团埋藏在深海的火焰,静静燃烧着,等待时代的飓风吹来将周围的一切燃烧殆尽。人们可以仰慕他,崇拜他,但更应该惧怕他。

这所有人中并不包括明诚。

他们兴奋地拥抱,好一会才松开。作为兄弟,他们之间太过亲密。就算是现实生活中也没有关系那么好的。明诚感觉到他躯体里的心脏正在疯狂跳个不停,以至于他要用手捂着,才不会怀疑它们下一秒就会脱出胸腔。

明楼拍拍他的肩膀:“过得不错?”

明诚抬头看他的脸,报以笑意:“还好。只是有点想家。”

明楼用手指亲昵地刮了一下他的鼻尖:“都那么大了还想家,说不过去。”

明诚低头笑笑,不说话。他怀念他这样亲切的举动。比兄弟更为亲昵,比同志更加紧密。他汇报完自己最近的学业后,伸手揽着他的手臂,将自己半个身体的重量压在明楼的身体上,说“哥,欢迎来到自由之都!”然后看明楼眼里对他闪过的欣赏与期许。为了这个眼神他可以做很多事。

站在一旁的明医生静静瞧着这一幕,心里恶趣味地想到如果明大院长看到这一切脸上会有什么反应。

 

醒来的时候,明诚的梦境只残存下一些支离破碎的金黄色的碎片。他依稀记得塞纳河在太阳下的金黄色水波。两个人沿着河堤慢慢走远的影子,落在地上像是两条漆黑的长袍。明诚心里有些惋惜,觉得就算一直梦下去也不是件坏事。

明大院长正好从洗手间里走出来,问:“有什么好事吗?”

明诚吓了一跳:“啊,什么?”

明楼指了指他的脸:“你的嘴角,一直在笑。所以有梦到什么好事吗?”

明诚迅速收敛起脸部表情。但当他瞥到明楼身上的时候,嘴唇弯起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。

明楼挑了挑眉,抱手到胸前:“我今天穿得很奇怪?所以你才觉得好笑。”

明诚学着他扬了扬眉毛。他根本在刻意说笑。明楼今天换了套西装。褐色大衣,格子裤。这衣服穿在其他人身上估计只显轻佻,但在他身上却恰到好处,直接拉去走T台也不会显得突兀。明诚很少看他这个装扮,夸张地一抬眉毛算是恭维。

“去哪?飞机应该是在晚上。我们现在出发……”

“把你的计划表收起来吧,明医师。你不是我的秘书,不需要操心那些。”明楼走到门口,做了一个请的动作。“我还欠你一顿饭。”

这下明诚便是如何努力也无法抑制唇角的笑意:“那我就却之不恭了。”

 

明楼看起来对这城市熟门熟路,便是饭店也是常客。走进饭店的时候,明诚发现明楼没有怎么说话,侍从就直接带他们去了阳台旁的一间优雅别致的小包厢。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先是有些诧异,迅疾转开。对明楼询问:“明院长,还是老样子?”

明楼点点头:“一样。麻烦。”

菜单送上来的时候,那价格让明诚暗暗有些咂舌。即便是贴了他好几个月的薪水估计也吃不起。他把菜单放回桌子上,小心翼翼地只叫了一瓶白水。

明楼笑笑,帮他点了杯鲜榨果汁。明诚摇摇头:“我不喝这个。过敏。”

明楼露出微讶的神情,但转瞬即过。“那红茶怎么样?这家的红茶不错。”体贴入微,如沐春风。如果不是明楼永远正经的五官与正派作风。明诚真的会以为他在追他。

 

明楼询问了一些明诚生活工作上的情况。他们进行了心照不宣冠冕堂皇官方口吻的对话。明诚医师汇报了工作。明楼院长表示认可。明诚对自己的窘迫状况一笔带过,只是稍稍提及现在住的房子郭骑云也出了一份力。明楼把手收回来抚了一下自己簇在一起的眉关。

下午的太阳很暖和。照得整个城市闪闪发光。明诚完全是下意识地去看明楼的侧脸,将他和梦里的大哥进行比较。

大约是阳光的影像,明大院长的五官显得更为柔和。他们一样光彩夺目,但现实中的明楼像是把利刃收在鞘里的宝剑,暮色下的最后一道晚霞。

还在想着,这边明楼犹豫了一下,忽然开口说:“如果你现在住的地方麻烦,不妨搬过来和我一起住。书房可以整理出来,多一个人也不是问题。”

明诚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。他擦了擦嘴唇,脸上诧异的神情终是再难忍住。这已经不是一个医院院长对普通下属应该有的照顾了吧?他明诚何德何能。

倒是明楼一脸从容,仿佛自己提的建议寻常至极。他擦了擦明诚溅到自己西装上的茶水,镇定地说:“不急。你再想想。”

他那样笃定的态度,倒搞得明诚有些不好意思。明诚瞅着杯子里的茶水,嘴里选择了一下用词,才开口说:“这……不好吧。”

明楼的目光望过来,他有些没种地低下头,接着说:“这房子也有郭骑云的一份租金。我得回去和他商量商量。”

明楼有些满意地点点头。

明诚心里一边骂他以权欺人一边又在心里骂自己没种。

可这算是什么回事?莫名其妙地就要搬去和院长同住。别说汪曼春不答应,想到要如何和郭骑云解释他就两个头大。

明楼的意图明显。他也不好说破。倘若自己没那份心也就罢了。但谁能在明楼面前保持始终如一毫不动摇的。明诚恶狠狠地心想,如果在抗战年代,明楼他绝对是最优秀的地下党,多少个军统官准被他一个个策反。

明楼这时察觉到他手中红茶已经冷了。便换了一杯新的,递到他的手上,手指掠过他的手背。“喝吧。”他笑意温柔,语气中带着一丝宠溺。

没有人能在那样的笑容下能坚守住阵地。汪曼春不能。明诚也不能。

明诚迅速垂下眸子,咕噜噜地喝着。

明楼看他大口喝茶的样子不禁笑了,欠过身将一张手绢递到明诚手中。“喝得那样急,有那么渴么?”

完蛋。明诚听见自己身体里拉起了警报,然而已经全然失效。

溃不成军,缴枪投降。

他鼓起勇气,抬起眼,瞅着明楼的脸眨巴眨巴眼睛,有些无辜地说:“院长,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。”

明楼愣了一下,身体撤回去,故作姿态地将手拢在胸前:“我对你很好吗?”他这座堡垒永远守卫分明,久攻不下。“明医师你是难得的人才。作为院长,我这是为医院出力。”

睁眼说瞎话。

明诚在肚子里不住腹诽。汪曼春也是个人才,怎么就没见你为她端茶递水。

只是这话能在肚子里沸腾,半句都不能送上嘴边。明诚抿抿唇,享受着明大院长的伺候,感觉也不是那么难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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