莱格/杨思德。
“世事人无奈,君心我自知”

[蔺靖]如梦令 六 (第一卷完)

 

他第一句话是:“凭什么。”第二句是“为什么”。

凭什么你认为是我。

为什么你不相信我。

 

未等他靠近,蔺晨的利剑已经出鞘。一剑直指对方咽喉。剑光闪烁,拢得如一截寒冰。

“还给我。”这寒冰落至他的五官,似未被融化的积雪。话语从嘴中一字一句地挤出,打得脸面铿锵作响。

对方还想微笑,却被剑光逼得无法停驻。僵持半宿,终是凝固在嘴角。

“那小子被谁掳去了,我也不知晓。想必是有人想离间你我。”

“你从不是如此草率之人。如今没有证据,不可单凭只言片语,妄断是非。“

“我和你从小长大的交情,你不相信我?”

“你现在用剑指着我,可知我是何心情?”

那表情,当真是字字恳切,句句泣血。配上那真诚至极的笑容,饶是铁石之心也会被他打动。

然而蔺晨表情未变。即便是紧锁的眉头也未曾松动半分。

 

他再上前一步,血便能见喉。

对方的五官似春水封冻,瞳孔风吹不化:“……你还是疑我?蔺晨啊蔺晨,你我相识日久,你竟然为一个相识不到一年的少年迁怒于我?”

“我说过。他不是陌生人。他是我师弟。”蔺晨终于抬起眼睛看向那人,往日倜傥的笑容全然不见半分踪影。

这人装得是十分无辜,九分嗔怒。饶是萧景琰为局中人。倘若不晓得他的真面目,还当真会被他骗了去。此刻他身躯不能动弹半分,但一颗心脏已是快跳将出去。

“……倘若你说是我做的。你又有何证据?”

蔺晨盯着他半晌,从兜中掏出一物,扔至二人当中地上。

那人信誓旦旦的表情,此刻终有动容。

“……你做得天衣无缝。一路上换车备马,全无破绽。只是这赏给车夫的银两,你原本想栽赃嫁祸给他人。但上面一丝木水纹的香味,还是将你出卖。

“……伏山盟与琅琊阁的事,原本就因在你我二人之间解决。”

“现在回头,还有机会。”

“景琰在哪?”

 

而一旁的萧景琰听到此终于大悟。

福善,福善。原来乃伏山盟的谐音。那这样说来,结合那日他所偷听见得,师兄他对其人的底细早已知晓。

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。蔺晨从一开始便计划至此。

他小小脑袋,还未将线索理清。那边二人还在继续。

 

蔺晨口口声声没有绕过萧景琰的下落。

“最重要的是:你不该将景琰卷进来。”

‘福善’笑了两声。此时他扯下所有伪装,一改之前无辜悲愤的神情。掂着手中那二两白银,唇角淬着一丝冷笑,道:“把他卷进来又如何?你难道当真心疼不已?”

“我再问一遍:景琰在哪里?”

“重要吗?我现在才算晓得,你从一开始就防我至深。恐怕从拉着七皇子下山那天起,一切便在你计划之中。既然少阁主如此聪明,那么你可爱可怜的小师弟在哪,也一定能够算得出来。”

蔺晨也不和他废话,手往前一送。剑刃没出一条血线。

“我不会再问第三遍。”

 

性命尽在人手,‘福善’却仰天大笑。其声之凄厉,掠起一阵鸦雀。这声落在萧景琰耳中,只觉得极不痛快,皮肤泛起一阵疙瘩。他从刚才起一双眼睛就盯在蔺晨身上,从未如此虔诚祷告愿对方能转首发现自己在这。可惜眼前这丛茅草太过密集。夜色苍茫,蔺晨的双眼竟然从未有一刻落在此处。

“好,好。在我回答你的问题前,你先告诉我:你从什么时候开始防我的?”

蔺晨垂眼抬眸,声线中有一丝放缓。

“伏山盟我早已派人知其动向。你的行动,早就有人送至琅琊阁的案前。”他大约还是心下不忍,悄声叹息一声,“然而,这始终都只是我和你,伏山盟与琅琊阁的事。景琰,他只有十一岁。”

“好。好。愿赌服输。”‘福善’不怒反笑,抚掌三下。“输给你,我心服口服。只是,这口气,我依旧吞不下。”

蔺晨脸色一变,还未开口。对方凄笑着打断他的话:“往后五十尺的一棵松树下。你尽情去挖吧!”

“你!”

“你不是疼爱那孩子?我倒要见到你看到他那小小的尸首时,到底会有什么表情!”

 

萧景琰此时已是焦急万分,想要挣脱穴位的控制。然而任是他浑身颤抖,满头大汗淋漓,身体也僵如磐石,不能动弹一根手指。他只能眼睁睁地见着十米外,师兄被对方这一番话说后,满脸煞白,手中一柄长剑竟是颤抖个不停。他从未见过自己从来悠哉有余的师兄如此。

剑未至,心已乱。

对方没有出手,却已然杀得蔺晨始料不及。他满意地看着蔺晨眸子里满是惊恐,浑身上下全是破绽。

“……这不可能,你没有时间,也没有理由……”蔺晨的声线动摇得如狂风中的树叶。

“你想不想知道那少年临死前是怎样的?他居然能僵着嘴,一声不吭。饶是我也不得不佩服一句厉害。”

 

师兄,我没有死!我在这儿啊!

萧景琰将全身力气聚集在了一处,想用蛮力冲破束缚。之前的鞭痕还隐隐作疼,身体内每一个关节都在哀嚎。可是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。

他只想奔过去,抱住自己师兄的下摆。就像他之前一直所作的那样。用手捧着他的脸,告诉他自己就在这儿。哪都不去。

 

蔺晨心智大乱,脚步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。对方见有机可乘,步步紧逼,匕首在右手袖中若隐若现。

“……他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!”

“但他是官家的人。官家的人卷进了江湖纷争,又有一个琅琊阁少阁主做师兄。不死不行。如果不是你,他也不会那么轻易丧命。蔺晨……是你害死了他!”

萧景琰觉着自己全身都被放在火上烘烤。喉咙里像团着一把火,每想要动弹一个关节,都要付出宛若断裂的剧痛。

 

“……我不信。”

“不信你便回头去看。看看那衣服是不是你亲手给他穿的那件。我记得那是什么花样来着——水色祥云纹?”

蔺晨的利剑终于低下了头。他眼中大恸,伤心动摇到了极点,竟然已经顾不及前方的人。听得最后一句,他已翻然回身,就想冲回那棵树前细细察看。

他这一回身,终于给了对方机会。对方匕首高举,对准他大开的背心就要落下。

 

萧景琰瞅着那落下的匕首,咬牙忍住剧痛,豁出一切自己竟就这样冲开穴位。抬起身,只来得及对那边大喊一声:


“师兄!”

 

**

蔺晨抬起手中酒壶,清笑着将酒倒尽泥土。远方天地悠悠,江山如画。

他说当他喊我一声师兄起,蔺晨这一条命都是师弟的。

凡事有何不可。

 

**

“师兄!”

蔺晨一震之下,蓦然回头,望向萧景琰的藏身之处。两人目光相对,皆是大喜过望。一时之间,大喜大悲。喜的是两人皆无事,悲的是蔺晨看见萧景琰站起来之后,小小的躯体便像扯断了风筝线一般无力落下。他立刻想要朝师弟奔去,却忘记背后有人正对向自己。

 

萧景琰最后只记得自己来得及开口叫了蔺晨那么一句。然后便是蔺晨大喜过望之后一脸担忧地想朝自己奔来,他身后‘福善’已举起了利刃。他想要提醒师兄,却无法张口。眼睁睁地瞧着蔺晨回身想要躲避,却已避之不及,匕首捅进他的左肩。红色的大片血花在他师兄白色的肩膀处蔓延开来。

他头脑一热,晕了过去。

 

蔺晨忍痛握住刺入自己肩膀的剑尖。眸子低沉,左手一翻,对方还未来得及防护便正中一掌。他没有手下留情。对方整个躯体直直飞了出去,撞在一旁的树干上。蔺晨一脚踢起手中长剑,干脆击出,一道贯穿数米之外的躯体内。

这一连串动作不过须臾,对方还未反应便已中剑,张口喷出一口鲜血。

他还想说说什么。但蔺晨已经不想理睬。他甚至懒得去管自己肩膀的伤口,两三步走到萧景琰的身旁。将这少年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抱起来。

“景琰……”他忍住忧心,如此轻柔地叫喊着少年的名字,好似生怕一个不小心,就会将他喊碎了似的。连自己也没有想到,一颗泪珠就这样脆生生地落在那苍白无色的小脸上。

 

萧景琰觉着自己脑袋变成了蔺晨带他去夜市时买的红糖精:先放在火上烘烤,再熔炼成了一整块,灌入他的脑骨中。热量还在沸腾,满是火花与泡沫。那每一个泡沫里,全是他师兄的影子。

师兄呢?师兄在哪?

他看见那把匕首没入师兄的左肩,鲜血渗透在他白色的长衫上。他师兄是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。这还不如要了他的命。

他从未这样哭得厉害。又哭又闹。一会儿喊母后,一会又喊师兄。途中几次清醒过来,但时间很短。大部分时间就看见静妃陪在一旁,哭得满眼通红。然后是林殊。他似乎刚从军中赶回,望着自己满脸焦急。

可师兄在哪?他应该在这的,他为什么没有陪在自己身边?

 

萧景琰这病来势汹汹。脊背上的鞭痕外加内伤,足足让他烧了一个多月才逐渐痊愈。而当他醒来,才发现所有的事已经尘埃落定。

之后所有的事,他是从林殊口中知道的。

伏山盟少盟主当场伏诛。伏山盟将这事闹上琅琊阁,结果又爆出伏山盟在内里做得几件‘好事’。江湖一阵腥风血雨过后,伏山盟已然消失灭迹。

而琅琊阁监管不力,少阁主蔺晨负荆请罪。老阁主下了他少阁主的名头,罚他闭关六年。从此琅琊阁越发远离朝堂不提。

 

萧景琰惊慌失措地抓住林殊的手臂。因为太过焦急,话都说不完整:“师兄,师兄他是为了……”

林殊无奈而悲伤地摇摇头:“我知道。原本皇上打算降罪静妃,蔺晨将所有过错揽了过去……”

 

靖王被罚回宫思过。再不许提下江湖一事。

 

萧景琰未曾想到,再次见到自己师兄已是六年之后的事。

其时山高水远,风卷云舒,宫鸦向月而鸣。他望着这三米宫墙,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。

 

如梦令·第一卷(完)

 

*预计总共三卷

*终于可以写十七岁的琰琰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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