莱格/杨思德。
“世事人无奈,君心我自知”

[蔺靖]如梦令 十

 

金陵有清河五条。当日暮时分,落洒金粉,整条河面金光闪烁。屋檐房梁映着莹莹水光,当不负金陵之名。

出了醉香楼,便是其中一条清河。游女恩客素来爱将酒水、醉花投入河中。每日里香粉连绵,画舫来去,纸醉金迷。蔺晨持着扇子,熟门熟路地走在前面。刚出芽的柳条拂过下摆。眉目轻佻,其中的风流之色一如既往。萧景琰从后面偷偷瞅着自己师兄的肩膀,在心中默默比量。

现在他已经长到了蔺晨的眉梢处。

再过三年。不。再过两年,他大概就能和师哥一样高了。

这种想法,让萧景琰心中隐隐雀跃不已。恨不得两三步,就能跨过这两年的时光,走到蔺晨的身边去。

 

蔺晨忽然停了下来。萧景琰没有住脚,差点撞个正着。他这才发觉自己是想得太入神了。不好意思地抓抓头正想说话。蔺晨却提前打断他。

急着回去?

萧景琰愣了愣,立刻摇摇头。他睁着眼睛望着蔺晨,眼里全是喜悦的波光。好似你一碰它,就会流出来似的。

蔺晨知道,却又要逗他。

不回宫。会被责骂,怎么办?

萧景琰抓住马缰,认真地想了想,然后又坚定地摇摇头。

和师兄在一起。被骂了。景琰也不怕。

 

这时的萧景琰十七岁,身板挺得就和旁边的柳树一样直。带着一点蓬勃向上的生机,一双眸子剔透得可以折射河里的碎光。那是全然没有被这朝堂污水所玷污才有的眼睛。

蔺晨笑了。他伸出手,拐向萧景琰的耳侧。将他耳边的一缕碎发挽进了白玉冠冕里。他动作自然流畅,仿若只是帮十一岁的少年整理衣服。而如今十七岁的萧景琰却只是一怔,睁着眼瞧他伸手又拿回去。

“不回去可不行。”

“……啊?”

“不过,纵马回去也是太远。既然赶时间,我们不如坐游船回宫,如何?”

他说得冠冕堂皇,悠然自若。说得萧景琰摇摇头,又点点头。

“啊?……哦。”

蔺晨瞧着楞怔怔的萧景琰,咯咯咯地笑。扇柄刮了一下鼻梁:“走吧。小师弟。”转了身,却在萧景琰看不见的地方幽幽一叹,眸子透亮得深。

 

金陵的游女大胆。见清河画舫小船中如有好者,则将花束投入船中,以传心意。

蔺晨租了条小船。一开始敞着船篷。两岸的游女见船中坐得两位,一位潇洒倜傥,风度翩翩,一位少年如玉,俊才卓然,心中爱不自矜。一时间,灯火阑珊的船面上,就见游女纷纷把花簇扔上船沿。笑语吟吟。落花如雨。

蔺晨拂了一身的花瓣,走入船舱。他倚着半个身子,也不知从哪拿出一盒清酒,就着热了。

白色的衣袖拂动,浓厚的香气传来,萧景琰微微皱起眉头。

蔺晨看了他一眼。

“不习惯?”

“还好。”说的时候,萧景琰用手捏了捏衣褶,这动作被蔺晨瞥见了。又是笑。

“那么大的人了,还和小时候一样……”

“我已经不是小孩子。”萧景琰张了嘴,才发觉自己声音大了。又忐忑地坐回去,擦擦鼻子。

“好,好。我的景琰已经大了。那——喝一杯?”他师兄弯起嘴角的弧度让萧景琰想起某种动物。

“……我不会喝酒。”

“那怎么行。喝一杯,师兄就回答你一个问题。”蔺晨状似无意,却压低了声音:“你不是一直想问师兄很多问题么?”

 

师兄你怎么在这?师兄你来多久了?是不是你……

萧景琰一把夺过酒杯,没有犹豫,仰着脖子直直灌了下去。果不其然,呛了好大一口。

蔺晨不得不伸过手轻抚他纤长的脊背,声音爱怜至极:“说你像小孩子还不承认……好吧。我的景琰想问什么?师兄一定如实回答。”

萧景琰连呛几声才能正常说话。但他依然拽着蔺晨的袖子不放。

“师兄。”

“恩。”

“师兄此次为何下山?我以为……”

我以为此生我们都不会再见。

蔺晨弯着眸子瞧他。眼睛里那一点温情泛上来,又沉下去。换回清透入明的目光。

他将袖子从萧景琰的手中拽出,又温了一杯清酒。

萧景琰见他不回答。又问。

“师兄你打着大夫的旗号,那……是已经和琅琊阁没有关系了吗?还是说你以后要……”

蔺晨觑他一眼,又转回头去。

你师兄我此次下山,的确和琅琊阁没有关系。他说。

 

蔺晨此次下山,不想渡众生。只想渡一人。

 

丝竹渺渺。桨声脉脉。一束花被扔进船舱。萧景琰还没想通蔺晨话中的深意。蔺晨已跨过案几,将那束插入萧景琰的鬓角。适才点点头。

美。美得很。

“师兄……!”萧景琰心下大窘。有些羞恼地就想把花拿下,却被蔺晨的扇柄拦住。他又摆出一副无赖的模样。

我在说这江山。景琰以为我在说什么?

“……”

男人眯起眼睛,侧首道:“这江山那么美。景琰可有意陪师兄一起去看看?”

萧景琰一怔,堪堪抬头,却落在蔺晨的双目中。

他说萧景琰,你愿不愿意放下一切和我走。

 

**

现在想来,他的师兄当时已是对即将发生的一切都有预感,才会这样问他。

他在他的眼中瞧不见任何阴霾的阴雨,只是一个光华绚丽的世界。

他只是问:你愿不愿意放下一切和我走。

 

**

大约过了几秒,又或者更长。大约是看萧景琰被他吓了一跳。蔺晨下一句便又回复到那没正经的状态,缓缓解释道有人请他去江夏一趟,说有要事找他相商。那人从不开玩笑,此次大约真碰上了难处。然而他一人又觉着旅途无聊得紧,便想问问萧景琰是否有意陪自己走这一趟。

他束手在胸,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,说:“师兄也是想试试你的武艺。那么多年是否有所落下。不过这事也不急。我后日才出发,你回去可以仔细想想。”

他之后便没有再提。仿佛之前那句只是信口说起。萧景琰仔细再看他的脸,却什么痕迹都不能瞧出。

 

**

回了宫,萧景琰草草报了静妃。躺在床上,却一宿不能阖眼。树上的露水点滴从瓦片上落下,砸着树叶啧啧作响。

他翻了个身,听见自己飞快跳动的心跳声。萧景琰闭起眼,蔺晨的笑脸就在眼前晃动。

之前在河岸,蔺晨朝他脸颊伸出手的时候,他几乎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。

他也不知在隐隐期待什么。只觉着有一阵轻风拂过他的额头,唇角,与脸颊,最后落在他的耳边……

 

师兄呐……

萧景琰睁开眼,作了决定。

 

他离开金陵的那天正好是惊蛰。

桃始华;黄鹂鸣;鹰化为鸠。

他记得那日晴空烈日,万里无云。

只要想着蔺晨在路前方等他,他心中此刻纵意,足足可飞九霄而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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